曹雪芹:最阔绰华丽的年
《红楼梦》成书于清中期,它以贾府大家族为描写对象。书中第五十三回对京城年节习俗有十分生动且详尽的描述――
大家族过年隆重而奢华,腊月到了,王夫人与凤姐这两位重要人物就开始主持操办“年事”。“且说贾珍那边,开了宗祠,着人打扫,收拾供器,请神主,又打扫上房,以备悬挂遗真影像。此时荣宁二府内外上下,皆是忙忙碌碌。”
皇帝会赐给皇亲国戚春祭的恩赏,对于家族来说这是最大的荣光。正如贾珍所说:“咱们家虽不等这几两银子使,多少是皇上天恩。给那边老太太见过,置了祖宗的供,上领皇上的恩,下则是托祖宗的福。咱们哪怕用一万银子供祖宗,到底不如这个又体面,又是沾恩赐福的。除咱们这样一二家之外,那些世袭的穷官儿家,若不仗着这银子,拿什么上供过年?”这话说的,让小编想起咱现在盼望年终奖,怕与和贾珍说的世袭穷官儿的心情一样一样的。
皇上的恩赐是贾府年节的点缀,贾府仰仗过年的主要还是庄园的年供,这不,黑山村的乌庄头照例送来年供――
贾蓉接过禀帖和账目,忙展开捧着,贾珍倒背着两手,向贾蓉手内只看红禀帖上写着:“门下庄头乌进孝叩请爷、奶奶万福金安,并公子小姐金安。新春大喜大福,荣贵平安,加官进禄,万事如意。”据单子列出的名目,乌送来的都是山珍海味、腊鱼腊肉、鲜鸡活鸭、精米干菜等,共折银二千五百两。“这里贾珍吩咐将方才各物,留出供祖的来,将各样取了些,命贾蓉送过荣府里。然后自己留了家中所用的,余者派出等例来,一份一份地堆在月台下,命人将族中的侄子唤来与他们。接着荣国府也送了许多供祖之物与贾珍。”看来,过年的热闹,首先需要丰富的物质基础,物质丰富了,下一步就是祭祖了。
“已到了腊月二十九日了,各色齐备,两府中都换了门神、联对、挂牌,新油了桃符,焕然一新。”次日,贾母率领子孙到贾氏宗祠祭奠,仪式肃穆庄严,“众人尾随着贾母至正堂上,影前锦幔高挂,彩屏张护,香烛辉煌。上面正中悬着宁荣二祖遗像,皆是披蟒腰玉;两边还有几轴列祖遗影。”贾氏族人依位依次“挨贾母拈香下拜,众人方一齐跪下,将五间大厅,三间抱厦,内外廊檐,阶上阶下两丹墀内,花团锦簇,塞的无一隙空地。鸦雀无闻,只听铿锵叮当,金铃玉佩微微摇曳之声,并起跪靴履飒沓之响。一时礼毕,贾敬贾赦等便忙退出,至荣府专候与贾母行礼。”贾府年节祭祀祖先的阵势令人惊叹,也说明过去祭祖是过年的一等大事,礼仪排场由不得一丝马虎。
接着贾府子孙要来拜贾母:“贾敬贾赦等领诸子弟进来。贾母笑道:‘一年价难为你们,不行礼罢。’一面说着,一面男一起,女一起,一起一起俱行过了礼。左右两旁设下交椅,然后按长幼挨次归坐受礼。两府男妇、小厮、丫环亦按差役上中下行礼毕,散押岁钱、荷包、金银锞,摆上合欢宴来。男东女西归坐,献屠苏酒、合欢汤、吉祥果、如意糕毕,贾母进内间更衣,众人方各散出。”这里我们看到清代中期京城大家族三十年夜饭的情景,年的神圣和热闹一起涌向每个人的心头,“上下人等,皆打扮的花团锦簇,一夜人声嘈杂,语笑喧阗,爆竹起火,络绎不绝。”
接下来的日子,“王夫人与凤姐是天天忙着请人吃年酒,那边厅上院内皆是戏酒,亲友络绎不绝,一连忙了七八日才完了。”看来,吃喝还是过年的大事。不过,小编想,过不过年,人都是要吃喝的。过年的吃喝,也正常,不过,要把年过得有趣味,就不能以吃喝为主,吃喝应该是亲友相聚,联谊感情的附属。如此的吃喝,才不至于淡而无味。
梁实秋:过年的快意、窝心与累
梁实秋的《雅舍忆事》集中,在题为《“疲马恋旧秣,羁禽思故栖”》一文中写道――
小时过年固然热闹,快意之事也不太多。除夕满院子洒上芝麻秸,踩上去喀吱喀吱响,一乐也;宫灯、纱灯、牛角灯全部出笼,而孩子们也奉准每人提一只纸糊的“气死风”,二乐也;大开赌戒,可以掷状元红,呼卢喝雉,难得放肆,三乐也。但是在另一方面,“天寒地冻,无处可玩,街上店铺家家闭户,里面不成腔调的锣鼓点儿此起彼落。厂甸儿能挤死人,为了‘喝豆汁儿,就咸菜儿,琉璃喇叭大沙雁儿’,真犯不着,过年最使人窝心的事莫过于挨门去给长辈拜年……”
为什么梁实秋说最窝心的事是“挨门去给长辈拜年”?在他的《雅舍小品》中还另有一篇《过年》的文章――
“我小时候并不特别喜欢过年,除夕要守岁,不过十二点不能睡觉,这对于一个习于早睡的孩子是一种煎熬。前庭后院挂满了灯笼,又是宫灯,又是纱灯,烛光辉煌,地上铺了芝麻秸儿,踩上去咯咯吱吱响,这一切当然有趣,可是寒风凛冽,吹得小脸儿通红,也就很不舒服。炕桌上呼卢喝雉,没有孩子的份。压岁钱不是白拿,要叩头如捣蒜……”他还写道:“除夕夜,一交子时,煮饽饽端上来了。我困得低枝倒挂,哪有胃口去吃?胡乱吃两个,倒头便睡,不知东方之既白。”
“初一特别起得早,梳小辫儿,换新衣裳,大棉袄加上一件新蓝布罩袍、黑马褂、灰鼠绒绿鼻脸儿的靴子。见人就得请安,口说:‘新喜。’日上三竿,骡子轿车已经套好,跟班的捧着拜匣,奉命到几家最亲近的人家拜年去也。如果运气好,人家‘挡驾’,最好不过,递进一张帖子,掉头就走。否则一声‘请’,便得升堂入室,至少要朝上磕三个头,才算礼成。这个差事我当过好几次,从心坎儿觉得窝囊。” 可见,向木偶一样磕头,是梁实秋小时候最不耐烦的一件事。
文章中,梁实秋也写了由父亲主持的新年:“革除了许多旧习,包括过年的仪式在内。我不再奉派出去挨门磕头拜年。我从此不再是磕头虫儿。过年不再做年菜,而向致美斋定做八道大菜及若干小菜,分装四个圆笼,除日挑到家中,自己家里也购备一些新鲜菜蔬以为辅佐。一连若干天顿顿吃煮饽饽的怪事,也不再在我家出现。我父亲说:‘我愿在哪一天过年就在哪一天过年,何必跟着大家起哄?’”可见,年要过得好,首先就要自己想怎么过就怎么过,礼俗多了,便只会觉得疲乏。
梁实秋也写了他过年最难忘的娱乐:放风筝:“风和日丽的时候,独自在院子里挑起一根长竹竿,一手扶竿,一手持线桄子,看着风筝冉冉上升,御风而起,一霎时遇到罡风,稳稳地停在半天空,这时候虽然冻得涕泗横流,而我心滋乐。”看来,年要过得有趣,还在于自己,不随大流,吃自己想吃的,做自己想做的,玩自己想玩的,乐趣自然也就有了。
丰子恺:禁忌多多,讲究多多,剩菜多多
“年底这一天,是准备通夜不眠的。店里早已摆出风灯,插上岁烛。吃年底夜饭时,把所有的碗筷都拿出来,预祝来年人丁兴旺。吃饭碗数,不可成单,必须成双。如果吃三碗,必须再盛一次,哪怕盛一点点也好,总之要凑成双数。吃饭时母亲分送压岁钱,我得的记得是四角,用红纸包好……”
“街上提着灯笼讨账的,络绎不绝。直到天色将晓,还有人提着灯笼急急忙忙地跑来跑去。这只灯笼是千万少不得的。提灯笼,表示还是大年夜,可以讨债;如果不提灯笼,那就是新年元旦,欠债的可以打你几记耳光,要你保他三年顺境。因为大年初一讨债是禁忌的。”图吉利,在过年时最被强调。记得小编小时候,除夕那天,母亲总是千叮万嘱,别随便说话,要说就说吉利话。
“年初一上午忙着招待拜年客人。街上挤满了穿新衣服的农民,男女老幼,熙熙攘攘,吃烧卖,上酒馆,买花纸(即年画),看戏法,到处拥挤。初二开始,镇上的亲友来往拜年……”
“正月初四,是新年最大的一个节日,因为这天晚上接财神。别的行事,如送灶、过年等,排场大小不定,有简单的,有丰盛的,都按家之有无。独有接财神,家家郑重其事,而且越是贫寒之家,排场越是体面。大约他们想:敬神丰盛,可以邀得神的恩宠,今后让他们发财。”过年,各地有各地的讲究。小编觉得,如果你觉得身边的年味淡了,不妨趁假日去各地走走看看,感受不同地域的年意,也是别有一番意趣。
丰子恺写道:初五以后,过年的事基本结束。但是拜年,吃年酒,酬谢往还,也很热闹。厨房里年菜很多,客人来了,搬出就是。但是到了正月半,也差不多吃完了。所以有一句话:“拜年拜到正月半,烂溏鸡屎炒青菜。”一连几天吃剩菜剩饭,现在想必许多人家依然如此。不仅剩菜剩饭,年后很久,冰箱还是满满,蔬菜水果还是成堆,这一点,怕是让年更加无味了。
老舍:北京的年从腊月初到正月十九
老舍的《北京的春节》,可以说是最有年味的过年记忆。他说,北京的老规矩,春节差不多在腊月的初旬就开始了。腊八粥、腊八蒜都是过年的前奏和准备。“孩子们欢喜,大人们也忙乱。他们必须预备过年吃的、喝的、穿的、用的,好在新年时显出万象更新的气象。”这无疑是中国年的最好写照。他说:“腊月二十三过小年,差不多就是过春节的‘彩排’。天一擦黑,鞭炮响起来,便有了过年的味道。”
“过了二十三,大家更忙。必须大扫除一次,还要把肉、鸡、鱼、青菜、年糕什么的都预备充足――店铺多数正月初一到初五关门,到正月初六才开张。
除夕真热闹。家家赶做年菜,到处是酒肉的香味。男女老少都穿起新衣,门外贴上了红红的对联,屋里贴好了各色的年画。除夕夜家家灯火通宵,不许间断,鞭炮声日夜不绝。在外边做事的人,除非万不得已,必定赶回家来吃团圆饭。这一夜,除了很小的孩子,没有什么人睡觉,都要守岁。”应该说,这是标准的中国年。
正月初一开始,“男人们午前到亲戚家、朋友家拜年。女人们在家中接待客人。城内城外许多寺院举办庙会,小贩们在庙外摆摊卖茶、食品和各种玩具……多数铺户在正月初六开张,不过并不很忙,铺中的伙计们还可以轮流去逛庙会、逛天桥和听戏。元宵上市,春节的又一个高潮到了。正月十五,处处张灯结彩,整条大街像是办喜事,红火而美丽。有名的老铺子都要挂出几百盏灯来,各形各色……”老舍说:“这一天大家还必须吃元宵呀!这的确是美好快乐的日子。”
《北京的春节》是这样结束的:“一眨眼,到了残灯末庙,春节在正月十九结束了。学生该去上学,大人又去照常做事……”年还是过去的年,如何过出不淡的年,不在于遵从旧俗,重要的是开心,按自己欢喜的方式过年。年味浓不浓,在于自己怎么过,过分强调年味不浓, 其实主要责任还是自己本身就没有好好过年,你若好好过,年味自然浓。(李春)